辛卯年(2011年)四月十六日,苏州东山宾馆,一个看上去很宏大的什么论坛在这里鸣锣登场,高朋满座,冠盖云集,据说从无锡硕放机场还有专机过来,巴基斯坦的政府首脑,印度尼西亚的前国家元首都出现了,人大、政协的现任、前任领导人有若干个,国务院的某负责人也到场了,足见论坛的“分量”之重,虽然没有看到南大、东大的知名教授在现场,但是有苏大的学者,也许是得地主之便?郑欣淼先生好像也在,当时正是故宫失窃风波沸沸扬扬的时候。据说论坛题目是很大很主流也很时髦的关于文化的话题,好像还有什么座谈会,多为场面上的官话、套话、千真万确的废话,总算盼到会议结束,便匆匆逃离,到太湖边上去见南怀瑾先生。
夜色迷离,倦鸟归巢,江南的姑苏,更增添几分神秘,心中默想,南怀瑾究竟是怎样的人啊?传媒上经常会看到他长篇的演讲词,虽然题目重大,但是旁征博引,话语家常,娓娓道来,清浅明白,举重若轻,有历尽沧桑繁华落尽洗脱铅华的大智慧大从容;看其在书店中陈列的书籍,有洋洋大观的经典解读,战国策,论语,庄子,列子,等等等等,深入浅出,视野开阔,既有自己人生阅历的感悟参析,更有结合中西的议论风生,而南怀瑾本人似乎就是一部传奇。
这位来自浙江温州的世家子弟,在乱世纷纭中,书剑飘零,读书悟道,收容过七零八落的地方武装,创办过硝烟弥漫中的纸质传媒,行走江湖,结交众多朋友,既有达官贵人,更有贩夫走卒,他冷眼观世,自称“买票不进场”,一生无党无派,与陈诚、何应钦等民国要人都有并非泛泛的交往,对蒋介石也有相当透彻的观察,他的交往既有政界、军界,更有商界、学术界,辞别大陆,远赴台湾,他认为台湾这一弹丸之地,如果蒋家父子再治理不好,那就只能跳海了。他作为特别顾问与何应钦一起考察战败后的日本,寻觅台湾自立之道。他说,就蒋介石对战败后的日本而言,堪称“东方道德第一完人”;他说,广东人出钱,湖南人拼命,浙江人做官。在声望人望如日中天之时,他急流勇退,辞别台湾,远走美欧。到了桑榆晚景,他又静卧太湖边上,开讲座,会朋友,观察斗转星移,梳理经典妙义。
他沉迷经典,又能融会贯通,他常说,“经纶天下,济世救人”,“文章西汉双司马,经济南阳一卧龙”,他还说,人生三大错误莫过于“德薄而位尊,智弱而谋远,力小而任重”。他说,不要抱怨在政府大楼中的人不好,这些人都是我们教育的结果;对《史记》中的《货殖列传》,对《古今图书集成》,对管仲,他都有很独到的观察,而这些阐发和感悟,又不全是学院式的高头讲章,渗透着会当凌绝顶的超脱旷达。胡思乱想莫名的期待和兴奋中,到了名叫“太湖大讲堂”的所在。
有人通报之后,进到一个阔大幽静的院落。有两个女子很彬彬有礼地接待我们,倒茶水的小伙子,倾身的角度,添水的姿势,都透出一种训练有素的古朴。女子很轻柔但也很不容置疑地告诉我们,南师在上课,他本来等你们一起吃晚饭的。我们肃穆的等待,大约到了晚上九点钟,传来消息,南怀瑾先生下课了,可以见客了。我们被人引领着,穿过长长的走廊,在一个灯光柔和的大厅里,见到了南先生。
看上去矮小、慈祥、整洁的南先生,头发梳理得井然有序,抱拳当胸,向我们致意。当他得知我们还没有吃晚饭时,就吩咐身边的人快去准备晚餐,并且连声说着对不起。健谈的南先生,仍旧是诙谐幽默温文尔雅的模样,令人没有丝毫的拘束和紧张。自谦的南先生随意闲聊,每句话都蕴含着丰富的哲理。他纵论天下大事,批评西方的一些做法,即使对分税制、房地产热、金融危机,也都有很独到的观察与心得。
南先生今年已经九十四岁高龄了,每天只吃一顿饭,并且每天还要讲课两个多小时,还要会客,还要过问学堂的有关事宜,而且抽烟的南先生,几乎是一支接一支,似乎没有间歇,抽的是熊猫牌香烟,据说,南先生抽烟不讲究牌子,随意而为。南先生每天睡觉很迟,几乎都到凌晨一两点钟,上午休息,中饭后开始工作。在轻松随意的闲谈中,不知不觉到了十一点半了,我们实在不敢再多叨扰老人家,带了他签名的著作,《列子说》、《参同契》,还有东方出版社和上海人民社出版的讲课录,就匆匆的也是意犹未尽的辞别了,猛一回首,看到厅堂的抱柱上挂着陈抟的对子,“开张天岸马,奇逸人中龙”,一个自称为书呆子的老人,把自己的人生挥洒到这样的境界,也算是人间奇景了。
夜凉如水,星光闪烁。想起一些文化老人,饱经风霜,尝尽人间酸甜苦辣,到了人生晚景,仍旧孜孜不倦,坐在人生边上,惯看春月秋风。如周有光,杨绛,还有就是南怀瑾先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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