城郊的半山上住着一户人家,家里两个人,父亲和儿子。父亲是个和尚,儿子是我的朋友。我第一次走进这个院子时,和尚正在佛堂里诵大悲咒,深宏的嗓音,如撞击古钟一般,流动着一种旷古的幽然,不禁令人肃然起敬。
朋友称呼他的父亲叫师父,我便也跟着叫师父。跟师父接触久了,我才知道他是极平凡普通的人。
师父不识字,一只脚有点跛。出家前他的主要职业是篾匠,也经营过饭店,当然,在庄稼地里他也是一把好手。我是偶然得知他出家的原因的,那是他的前妻背叛了他,与人私奔,他一气之下,进入了佛门。
后来,他经历了一些出家的艰辛,最终自己买下个小院子,领着一些居士修行。为了这,宗教局找了他好几次,都是居士们从中帮助,才维持下了这个小道场。
他是主修地藏法门的,供奉着地藏王菩萨像,每天上堂带领居士念诵地藏经。他不仅亲自参加,还要敲打法器,主持仪式。
因为朋友的关系,我经常出入师父家。他有时想对我表示一下亲近,问我一些个人情况。当得知我而立之年仍没有结婚时,他惊讶而又郑重地说:你得抓紧找一个媳妇儿,多大啦!我只是笑笑说,缘分还没到呀。心里却对和尚劝人结婚感到有些诧异,我以为他会对我讲一些佛法上的开示。
不久,我就知道了,师父在佛法上的认知很少。比如他不知道阿修罗代表的意义,不知道观音菩萨在久远之前已经成佛号正法明如来,不知道各大宗派的传承意义,至于佛法的真谛,就更难说了,他是因为气愤怨怒才出家的。
他似乎不知道戒律和威仪。闲暇时,他会和居士们聊天嗑瓜子打扑克,而不去坐禅研经;他会在午后抓住一块蛋糕,一口就咬下半块说很好吃,而之前却问我吃不吃。我的心充满了鄙夷和不屑。
我发现他的嗓音其实不那样雄浑有力,他说话时带着严重的口头语,反反复复,简直缺乏逻辑。只有那些农村的老太太们才对他毕恭毕敬,而她们什么也不懂,只会迷信和盲从……
夏天的时候,一个学生在聚龙潭水库里溺毙了。家里捞了一天一夜也没捞着。不知是谁,把师父请去了。师父便在岸边的半山上敲打法器,几个居士念诵地藏经。岸上站着几百人,不过他们都注视着水艇上不断潜下去的打捞者。
不过二十几分钟,一个老头一个猛子把死者摸着了。随后,几个人一起把死者拖了出来。死者面部乌青,僵硬的姿势象一尊蜡像。大家都围过来,死者被一张毯子裹住,一辆小卡车把他载向殡仪馆的火葬场。
谁也没注意师父,包括我,我的思维有一些混乱,不知怎么理清了。很长一段时间后,我读到了一个故事。主人公的对话,扫清了我心地上的阴霾和疑惑。
大唐贞观某年,唐太宗一日对玄奘大师说:朕看很多出家人,行为操守不足为行者。
玄奘答曰:昆山之玉多于瓦砾,丽水生金岂无泥沙?土木雕塑罗汉,恭敬者有福;铜铁铸于金容,毁之者有罪;泥龙不能降雨,祈雨者须祷于泥龙;凡僧尼不能治福,求福者必敬凡僧尼。
太宗闻后,心悦诚服,说:朕今后看每位小沙弥,皆尊为行者。
我感到极大的惭愧和后悔。那不只是对一个僧人的不尊敬和对师父的轻侮,还有一个所谓信仰者对自己的傲慢和无知,却从始至终坚定地以为那是对佛法的精确理解和把握,其实那是多么可笑的分别心啊!
我忽然发现师父的小道场很庄严,堂上供奉的地藏菩萨像格外庄严。而师父,正带领着他的居士弟子们,虔诚踏实地行走在通往清净、解脱的大道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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